第四章
“老哥，道理我都懂，不过也你知道，庆阳的教练跟我是同门师兄弟，我现在去捡人家的漏也不太好吧。”
“是吧？我之前就跟你说了。”金鑫说，“我跟他聊过，是允和大学的学生，从小学就开始学排球，一直有教练带着，离家上了大学才没继续学了。”
中年失意男人的标配就是路边的灯和手边的烟酒，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概是腿麻了，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陆盼盼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不过冯信怀这人就这样厚颜无耻，陆盼盼不惊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这话不是故意贬低陆盼盼，而是他真这么觉得。自从去年老教练退休，他接手了锋芒正露的庆阳球队，带队的第一次联赛就拿了全国四强，随即飘飘然，觉得自己居功至伟，而陆盼盼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打杂”。
金鑫：“我也没问他名字啊，真叫Gucci？他这名字比我还贵气呢。”
陆盼盼道：“我刚刚看到有一个人，挺厉害的。”
陆盼盼懒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把IPAD还给服务员，说道：“暂时就这些吧。”
吴禄道：“怎么了？我听说她工作能力挺好，大家伙儿都说这姑娘是个人才。”
冯信怀那时候是自由人，不能攻击不能得分，总觉得自己是被捆住獠牙的猛兽，时常眼红吴禄得到的关注。
“那你别回来了。”天气闷热，陆盼盼擦了擦汗，站在路边等车，“你房子归我了。”
“啊，谢谢你啊，我没事，我挡着你了是吧。”
陆盼盼点头：“没问题。”
陆盼盼听了，轻笑一声，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冯信怀瞟了陆盼盼一眼，嗤笑一声，说道：“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太不踏实了。”
“什么特产？玫瑰花吗？我昨晚收到一束，你该不会是千里迢迢给我寄玫瑰花回来？”
陆盼盼趔趄一下，扶着男人的手臂站稳，同时感觉到身边一股热浪。
陆盼盼看着他的背影，那瓶果汁也没来得及送出手。
陆盼盼不由自主地来到走廊，想更清晰地看场下情况。
他灭了烟，又说：“师兄，我看你也别在允和浪费时间了，不如来庆阳做助教，好歹还能见识一下全国联赛决赛的规模。”
他长得胖，又高大，蹲下来也是个庞然大物，但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他的背影显得无助又自责。
陆盼盼跟着服务员走过去，找到自己座位坐下，低头看IPAD菜单。
金鑫一笑：“放心，被我给轰出去了。”
陆盼盼看了几天书，发现要重新捡起丢了几年的专业课实在有些吃力，正巧有考研补习机构在允和大学租借了教室，陆盼盼一咬牙，把仅剩的几万块积蓄拿出来报了几门课程，每周末去上课。
“没呢，在淋浴室洗澡。”金鑫一蹬腿站了起来，“怎么？”
小区旁边就是一条繁华的步行街，各式餐厅应接不暇。陆盼盼直接走进了海底捞，服务员热情地领着她找座位，远远就给她指了个四人桌：“您看那个位置行吗？”
陆盼盼看了他一眼，这大叔还蛮矫健的。
陆盼盼无法，只得先去接待这位VIP。
中年男人丢下一句话，往旁边的步行街快步走去，仿佛一个移动的陀螺。
“小事儿。”
“我今天听说你们球队的经理辞职了？”
陆盼盼走到窗边，隔着一层玻璃，听着球场上响起了咚咚的跑步声和呼喝声，一下接一下，生机勃勃。
陆盼盼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快去吧。”
十分钟后，陆盼盼买单，服务员还送了一瓶果汁。
第一周上完课，陆盼盼步行回家的路上，许曼妍突然来了电话。
刚出了电梯，就见吴禄背对着大门蹲在路边的花台上抽烟，脚边堆了不少烟头。
和陆盼盼同时上车的还有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
连一旁的陆盼盼都听烦了，也不知道他对面的吴禄是怎么忍下来的。
陆盼盼推开窗，往下望去。
陆盼盼和自己讨厌的人同时被提到，她不由得侧身看了那男人一眼。
“你站的这个位置是卡车司机的视线盲区。”男人松开她的手，说道，“以后小心点。”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陆盼盼喝了一口水，拿出手机刷朋友圈，耳边却时不时传来隔壁桌的对话声。
“呃”许曼妍声音越来越小，“人在江湖飘，哪儿能没个艺名呢？哎不说了啊我这儿有点事呢！”
体内的职业因子还残留着，陆盼盼忍不住想走更近去看，顺便也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临走前，冯信怀还回头看了陆盼盼一眼，见陆盼盼低头涮羊肉根本没看他，这才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这会儿快七点了，很多人不是已经吃了就是有了其他计划，陆盼盼最终也没约到人，于是自个儿下楼去找吃的。
公交车停靠在路边，陆盼盼第一个下车，那个男人跟在她后面。
他们的男子排球队曾经也是个强队，但自从七年前管理团队大换血，这支球队成绩就一落千丈，境遇和之前的庆阳球队差不多，连全国选拔赛都过不了。
快到站时，陆盼盼身旁的地球仪接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楼下一球场响起了声音。。
陆盼盼直觉认为是在叫她，一抬头，就看见公交车上那个地球仪朝她跑来，二话不说，用力把她往旁边拽。
对方在说话，陆盼盼安静地听着。
陆盼盼快走到小区门口了，伸手一摸，没找到门禁卡，于是停下来翻包。
少年不得志的男人到了中年，终于有了炫耀的资本，对面恰好是自己曾经眼红的人，这话题就没无休无止一般，一直说自己球队多厉害，又不停贬低允和球队。
那个主攻手打法太专业，完全不像业余人员。
陆盼盼心里略着急，但也踏实地陪着这位客人聊到口渴。
“嘿，你还别说。”金鑫回头耀武扬威地看着陆盼盼，“就上次我跟你说的，咱们俱乐部一个男的，球技好不说，人也好相处，我们这群身残志坚的人邀请他，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一点儿也没嫌弃。”
以为是客户打来的，陆盼盼清了清嗓子，极尽温柔地开头：“您好，这里是金立方排球俱乐部VIP接待室，请问……吴教练？”
“叫做顾祁？”
恰好这位VIP客户是个话痨，续卡之余，跟陆盼盼从这个俱乐部的设施真是棒棒的聊到了东门的牛排店换了新主厨难吃的一批。
陆盼盼回到家里，打开外卖软件看了几分钟，没什么想吃的，又去厨房转悠一圈，发现连油都见底了，于是打电话约朋友出门吃饭。
陆盼盼瞥他一眼，“就你这球技还有人愿意跟你打呢。”
正当她掉头要下楼时，一位客人走了过来。
“不是我怂，是我心里有数，人家凭啥来我们这球队，师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学校体育部已经完全把我们球队打入冷宫了，经费也一直扣着，前一位经理就是看奖金拖欠了几个月没发才走人的，现在这一批队员毕业后也彻底断层了，估计就只有几个人能用。”
金鑫皱眉：“Gucci？”
“我瞧着我爸妈的意思是不松口，我怕是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挂电话的一瞬间，金鑫推开门缝，笑着看她：“这么果断？当初你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劝你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陆盼盼笑了起来：“够朋友。”
许曼妍顿了顿，说道：“那可能是送我的花。”
酒足饭饱，冯信怀餍足地点了根烟，刚抽上一口就被服务员阻止。
正翻着，突然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喂！喂！小姑娘！”
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竟然站在了一辆正在倒车的大卡车旁边。
冯信怀说完这话，特意挑衅地看了陆盼盼一眼。
陆盼盼抬眸看他。
吴禄想了想，点头：“也是。”
陆盼盼不理他，问他什么事，他大剌剌往沙发上一坐，说道：“刚刚庆阳的人来找我了。”
陆盼盼也有一些后怕，点头道：“谢谢您。”
陆盼盼：“那为什么写了我名字？”
“你还好吗？”
金鑫所在的一方主攻手特别显眼，个子很高，弹跳强到惊人，爆发力跟在场其他人压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他在这场对弈中，完全就是一个王者带着一群白银打对面一群青铜。
吴禄提了提裤子，快步离开。
公交车缓缓停下，陆盼盼上了公交车。
意料之中，吴禄没有答应，只是讪笑着喝酒。
那个中年男人就站在陆盼盼旁边，伸手握住拉环，低头看手机。
“别这样，好好给我看家，我给你寄了好多特产回来，收到了吗？”
许曼妍匆忙地挂了电话，留陆盼盼迷茫地看着天空。
“庆阳球队那个经理辞职了？真的假的？”
车上的抱怨声很快平息，公交车又照常行驶。
庆阳那个骚扰她的球队教练冯信怀就坐在她隔壁桌，见陆盼盼看过来，立马别开了脸，眼里带着点被人发现偷看的惊慌，但很快又变成了不屑。
这番话也太羞辱人了，允和现在成绩再差，主教练也不至于沦落到去给别人当助教，何况这人还是他曾经的队长。
而后一顿饭的时间，陆盼盼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吴禄和冯信怀当年是一个球队的，那时候吴禄是二传手兼队长，作为队伍的指挥塔，既得教练的喜爱，又得队友的崇拜。
不过他说的有道理，陆盼盼就算想继续做球队经理，也不会去允和这种没落的球队，何况他还是庆阳那色老头的师兄弟。
听他的谈话内容，估计是允和大学男子排球队的教练或者主任吧。
冯信怀喝了一口酒，说道：“所以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踏实，成天不做实事就知道吹嘘成绩。她大学那会儿就在球队打杂，我们用习惯了，在她毕业后给她申请了职位。一个领队经理而已，真以为自己多了不得？要真是个人才，主任能放她走？”
允和大学虽然财经类专业拔尖，但体育实力也不容小觑。招收的高水平运动员里出了不少奥运冠军，校篮球队也在今年卫冕了全国大学生联赛冠军，还向国家队输送了不少人才。
她只简单点了几个菜，花了几分钟，却时不时感觉有目光在看她。抬头往旁边一瞥，这一眼，瞬间没了吃饭的胃口。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金鑫看了眼表，“我约了人打球，先去换衣服了。”
男人个子虽高，但肚子也圆得跟个球似的，双腿倒是不算粗，整个人站在陆盼盼面前仿佛一个地球仪。
“人呢？”陆盼盼问，“刚刚你们一起打球的都走了？”
没想到多年后，终于风水轮流转。
这时，司机一个急刹车，陆盼盼猛得朝前一栽，幸好及时撑住前排的椅背才没撞上去。
陆盼盼：“……你的生活就不能接地气一点吗？”
吴禄站稳后猛地回头，眼眶泛红还没来得及揉一下，头发倒是被薅得乱七八糟。
陆盼盼忍不住抬头看冯信怀。
两分钟后，她目光渐渐淡了下来：“吴教练，我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了。对不起，我不打算继续任职排球队经理。”
冯信怀和吴禄先吃完，也先结账离开。
而她身旁的地球仪倒是灵活，一个风骚走位，稳稳地抱住栏杆站稳了，只有发丝微乱。
“不了不了，估计不少人抢着要她呢，我们球队都快原地解散了，人家肯定也看不上。”
陆盼盼想着他年龄也不大，就自己坐上了唯一的空位。
陆盼盼想到前几天遇到顾祁来续卡，再回想刚刚看到的身影，确实很像。
陆盼盼又一次听到自己被提及，而且声音还有耳熟，她侧头一看，面对冯信怀，背对她坐的男人就是她刚刚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地球仪。
她一点不觉得自己这样小心眼，反正以庆阳现在的成绩，有的是人想赞助他们，不过他们大概找不到金鑫这样财大气粗又出手阔绰的金主了。
那还能打死她怎么地？凑合过吧。
第二天清晨，陆盼盼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送走客人后，陆盼盼下楼一看，人已经走了，只有金鑫坐在地上做拉伸。
她喜欢听这个声音，也喜欢看球员门在球场上奋力拼搏的样子，也喜欢融入那种坚韧不拔，永不言弃的氛围里，这是她在教室里，在办公室里，感受不到的东西。